“央視曝光的直播間劇情造假，在行業里很普遍的。”3月16日，行業潛規則曝光的第二天，“麥手”虞倩（化名）照常接了單。

“麥手”，通俗來說就是在直播間里與情感主播連麥的“演員”，他們通過真人或者聲音出鏡的方式，與主播合作出演各種劇情，主要是“苦情戲”。但不論角色和劇情如何，在直播間最終上演的都是商品銷售。

(相關資料圖)

在央視的3·15晚會上，直播間“苦情戲”的局中局被揭開真面目——所有的親情戲碼都提前雇傭好了“麥手”。

這一邊，所涉主播當即遭封禁，但另一邊，虞倩參照劇本連麥的直播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。連日來，銀柿財經在“麥手接單群”臥底，發現短視頻平臺上不少情感主播仍在靠劇本、“麥手”推進直播，這背后甚至形成了完整的產業鏈。

同一劇本兩天內重復使用

進入“麥手接單群”有一定的門檻，這個門檻便是交錢。

銀柿財經花費一番時間在社交平臺、貼吧上聯系到兩位“麥手”，對方都表示要交“學費”才能拉人進接單群，價格為88元。

3月14日，向“麥手”虞倩交完學費后，銀柿財經順利進入一個名為“好聲音‘專業麥手’招募群”的接單群，里面共有497位成員。據觀察，群組成員以寶媽居多。

“錢要說票子或米，離婚了要說分開了，‘小三’要說‘2+1’。”虞倩隨后發來了一份如何規避直播間違禁詞的說明和一份劇本大綱。“語音沒問題后，晚上直接連麥進直播間。”虞倩說。

銀柿財經仔細翻閱這份“劇本”，發現短短700字的內容一波三折，集齊家庭倫理、“醫學奇跡”等要素，可以說是為情感主播量身定制的。

3月14日晚，包括筆者在內的7名“麥手”被安排在固定時間與“解決情感糾紛”的視頻號某主播申請連麥，每人和主播互動持續20分鐘左右。

群內一聲令下，“麥手”輪流上陣，基本上撐起了3個小時的直播。

一番體驗和觀摩后，銀柿財經發現，“麥手”工作簡單，很快便能上手。按虞倩的話說，對著劇本、口條清楚的人基本上不會出現大問題。

實際上，這場直播中也有“真粉”請求連麥，主播有時也會接受。但是，“真粉”們的訴求表達往往混亂，不像雇好的“麥手”能夠按照劇本講述，還鋪墊了諸多“爆點”。對比之下，“麥手”、主播連麥時，直播間的人氣明顯更高、評論數也多。

“一般來說，情感主播都要打造人設提高人氣、吸引流量，就需要劇本和‘麥手’。”虞倩直言，主播手握“麥手”資源才是關鍵，“即便是大主播，也是要找‘麥手’輔助的”。虞倩不僅自己做“麥手”，有時還兼職主播助理，負責尋找安排好所有的“麥手”進入直播間連麥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3月15日早上，筆者頭一晚“參演”過的劇本在另外一個情感直播間再次上演。這一天，虞倩親身示范，一通“委屈”在直播間娓娓道來，主播金句點評，引得粉絲們在直播間刷起禮物。

“不能完全按照劇本念，要像真的一樣。‘麥手’演技越好，接到的單子越多，自然就賺得多了。”虞倩說，兼職“麥手”一個月掙兩三千元不成問題。

在銀柿財經臥底的3天時間里，接單群里不時有直播助理發布需求，列好上麥時間、劇本要求，劇情內容不外乎婆媳關系、夫妻離婚、情感糾紛等，還要求聲音年輕、最好有現成的劇本。“一單連麥是15元，我這邊會拿5元。”虞倩抽取介紹費之后，“參演”的筆者只拿到了10元。由于手中沒有劇本，筆者遲遲未在群內接到第二單。

“一切都是為賣貨做鋪墊”

筆者首次上麥的效果并不好，連麥時不時能看到“這么奇葩的事情不敢信”“還是掛麥吧”等評論。于是，為了獲得更加“專業”的培訓，銀柿財經幾經周折，找到了全職“麥手”方莉（化名），她說早在幾年前月收入就破萬了。

“一開始是有專業‘麥手’帶著我入門的，我們都是一個團隊。”方莉所說的團隊，名叫“快樂本營”，她自稱團隊在五六年前已經成立，如今“麥手”多達千人，進團要交599元，不用簽合同。

據方莉介紹，這筆費用涵蓋了兩項服務，一個是“麥手”培訓，另一個則是提供各種各樣的劇本。“剛入門的‘麥手’連麥經驗不夠，我們可以直接指導，而且‘麥手’還不用花時間、花錢去買劇本。”方莉說，團隊內有專門的編導提供劇本。

銀柿財經觀察到，接單群內發布的“招募帖”多要求“麥手”自備劇本。為了節約時間，部分“麥手”會通過電商平臺或者其他渠道買劇本，花費也不多。也有一部分像方莉這樣的資深“麥手”，進團之后直接享受劇本服務。

“對比之后，‘快樂本營’提供的服務確實比較全面，還能接觸到主播的資源。”入行三天的王靜（化名）已經接到不下10單了。這對兼職“麥手”來說，算是一個不錯的成績。

連麥熟練后，王靜有了更高的目標——接雙人麥。這要求“麥手”真人出鏡。“比起單人麥，雙人麥更賺錢，尤其是電商本，一個小時能掙到六七十塊錢。”方莉補充道。

這便是央視“3·15晚會”點名的直播間局中局戲碼。以曝光的ID名“小張說事”（以下簡稱“小張”）為例，小張在直播間不止一次上演過各種家庭矛盾，諸如婆媳大戰、感情不和等等。這些家長里短的背后，都引向了一些“藥品”。

方莉也接過“雙人麥”單子，也是同樣的套路。“那是一個電商本，‘麥手’們和主播相互配合演戲，其實一切都是為了賣貨做鋪墊。”方莉還舉了一個例子。“比方說，你說自己是開工廠的，要和老公離婚分家產，擔心廠里的貨賣不出去。這個時候，主播上場來調解，說要讓粉絲們享受福利，這些貨可以低價賣出去。”

這幾天時間里，銀柿財經所臥底的情感主播也出現了類似的套路。3月15日晚，某主播的直播間還是其樂融融的氛圍。但是等到3月16日晚，畫風一變，該主播在直播間聲淚俱下，稱自己被騙，居無定所。“麥手”虞倩則在直播間連續幾天扮演妹妹“小梅”，與主播連麥互動。“這些都提前準備好了劇本，很考驗“麥手”的應變能力。”

銀柿財經注意到，這位主播直播間所銷售的產品，售價便宜，部分產品還看不到生產日期等信息，像“奢寵童顏貴婦鏈”“5D玻尿煥亮美淡面鏈”等產品，僅有一張照片。

“局中局”亂象為何屢禁不止？

苦情直播間的“局中局”套路，目標明確，就是奔著老年人去的。在#315曝光苦情戲直播局中局#的微博話題下，不少網友留言稱，這類直播亂象在短視頻平臺上處處可見，“掙的是老人的錢、騙的是老人的心”。

值得注意的是，短視頻平臺此前對“賣慘帶貨”“演戲帶貨”的直播帶貨現象進行過整頓。過去一年，相關平臺共處罰的相關直播間超過10萬個。然而經整頓處罰、“3·15晚會”曝光后，銀柿財經仍能在平臺上發現“演戲帶貨”的直播間。為何這類亂象層出不窮、屢禁不止？

“直播帶貨，是近年來出現的新事物、新產業。”北京市京師律師事務所合伙人熊超表示，對于直播帶貨，現有的法律界定存在模糊地帶，直播帶貨是商品經營者的銷售行為，一般適用《產品質量法》《消費者權益保護法》。“和單純的直播帶貨不同，部分直播間的故事情節設計就是為了賣貨，還有打廣告的嫌疑。”

除了約束規范的不明確，平臺與主播之間也有較深的綁定關系。方莉介紹，一般情況下，主播和平臺會根據比例進行分成，除了產品銷售額，情感主播們的粉絲還會在直播間刷禮物。所以她認為，整頓之后亂象肯定會減少，但過段時間，又會有一波入局者。

“主播帶貨出了問題，責任肯定是由商家和主播承擔的。”當銀柿財經詢問“麥手”是否需要擔責時，方莉連連否認，并表示這種疑慮是多余的。

在熊超看來，在演戲帶貨的直播間，提前設計好的情節和打廣告相似。在這種情況下，“麥手”的身份發生了變化，和主播一樣，與廣告代言存在關聯，需要承擔一定責任。根據《廣告法》五十六條，關系消費者生命健康的商品或者服務的虛假廣告，造成消費者損害的，其廣告經營者、廣告發布者、廣告代言人應當與廣告主承擔連帶責任。

“另外賣慘帶貨、演戲帶貨是一種帶有欺騙性的銷售方法，還侵害了消費者的知情權。”熊超解釋道，《消費者權益保護法》中提到，消費者享有知悉其購買、使用的商品或者接受的服務的真實情況的權利。

熊超注意到，直播經濟蓬勃發展的同時，侵害消費者權益的案例不斷增多，平臺也在加強管理。3月9日，抖音電商也發布了公示，明確創作者因其虛假宣傳行為導致消費者合法權益受損的，與提供該商品或服務的商家承擔連帶責任，還要求達人不得利用演戲、炒作宣傳商品，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利用家庭矛盾、團隊矛盾等。

“不能僅僅從平臺著手，還得提高直播從業者的準入門檻，建立完整的管理體系。”熊超還表示，希望未來能出臺明確的規范對直播行業進行約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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